69
冬天來了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,運動不會流汗。但事實上,對男生來說,在冬天或夏天運動的差別只有比較慢流汗而已。
籃球場。
一群男生正在玩三對三對牛,由於人數過多,所以決定輪流上場,有兩個人得站在場邊乾等。
十分鐘過後,彥丞自願下場休息,同時另一隊的天祈也想休息。
看著他跟著自己一起走到司令臺休息,彥丞喝了幾口水,就直接遞給他了。
「我都還沒開口耶!」看見主動送上的水,天祈笑道,同時立刻收到了彥丞的白眼,「謝啦!」
無視彥丞的冷眼,他接過水,仰頭隔空喝了幾口,然後用手背擦了擦嘴角,將礦泉水還給了他。
再度接過水,彥丞也再喝了幾口。
「你覺不覺得語娟很可愛啊。」望著一群女生在遠處的樹蔭跳大跳繩,他忽然說,讓正在喝水的彥丞差點沒嗆到,忍不住咳了幾聲。
「雖然語娟本來就很可愛,但總覺得現在更可愛了。」
看見他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,彥丞目前正在判斷他是在開玩笑,還是認真的,最後決定試探性地問:「你該不會是在在意她說剛才說的那些話?」
「甚麼話?」
「就是她說她有喜歡的人。」
「不知道耶。」他作苦惱狀說。
彥丞則是再喝了一口水,不敢相信他終於開竅了,從小學生的心態進步到了國中生的心智。
「我剛剛看見了語娟那張畫背面寫的題目,那時圖畫紙還沒完全攤平。」他說。
「甚麼題目?」
似乎在回想,他頓了一頓,低聲道:「記得你忘記的。」
「記得你忘記的?」彥丞愣了下,重複道,沒想到題目這麼深奧,「你沒看錯吧,還是在說繞口令。」
「我也很好奇啊,只是後來語娟說她有喜歡的人,就忘了問。」他望了望晦暗的天空,「但不知道為甚麼,我卻很在意那個題目。」
蓋上寶特瓶的瓶蓋,彥丞問:「為甚麼,因為那是你的心聲?」
天祈轉頭向他笑了笑,嗯了一聲後說:「大概吧。」
似乎是早料到會是這種不清不楚的答案,彥丞只是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。
對於很多事都無法具體的陳述,知道喜怒哀樂四種情緒,卻難以再去分辨更深更細微的情感,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。
究竟要怎麼做,才能讓他明白那種獨一無二的喜歡,不到愛的深度,卻有愛的熱度,那種單純想和一個人在一起的喜歡,只要永遠看著她的喜歡。
「我問你,除了覺得語娟可愛,你對她還有沒有其他的感覺?」他認真地望著他說,「看到她難過會想安慰她,看到她笑自己也會跟著笑。看到她跟其他男生走的很近就會覺得忌妒,想永遠跟她在一起。你有這種感覺嗎?」
「你是在說我喜歡語娟?」他遲疑地問,「你說的怎麼跟偶像劇裡的台詞一樣啊?」
前一句還令人滿心雀躍,以為他終於懂了,但後面那一句卻像一桶冷水,狠狠澆熄了他燃起的希望。
「你每天到底看了多少偶像劇和八點檔啊?」
「因為我媽每天都在看,所以就常常跟著她一起看啊。」
既然每天都在看偶像劇,那怎麼還這麼遲鈍啊!大家不是都說現在的小孩子都很早熟嗎?
「對,我就是在說你喜歡語娟。」彥丞決定直接挑明了。
思考了會,他說:「我覺得語娟很特別,因為只有她認識我最久啊,覺得很親切,相簿還有她小時候的照片耶。可是……」
「我覺得現在就很好了耶,而且語娟不是有喜歡的人嗎。」
語娟喜歡的人就是你啊──雖然彥丞很想這麼大聲對他說,但總覺得這種事還是本人親口說比較好,所以忍了下來。
「好……」他難耐地撓了撓頭髮,「那要是她最後真的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,你的想法是?」
「很好啊,我要大聲對她說恭喜。」
果然……彥丞再度嘆了口氣,繼續問:「那要是現在班上有男生暗戀他,想追她,你要怎麼辦?」
「可是語娟有喜歡的人耶,那個男生不就沒希望了?」
「那如果她被他感動了,對他動心了呢,你會怎麼做?」
「慶祝班上誕生了一對新的班對!」他燦笑。
真是被打敗了,他是真的對語娟還沒感覺,還是真的太遲鈍了?
距離操場一有些距離的空地,一群女生正在挑戰六個人一起跳繩。
跳繩在兩個女生手中有節奏地啪啪啪拍打地面,女生們一個接一個算準時機往跳繩裡跳。
排在最後一個跳的語娟這時不禁望向籃球場,就看見兩個男生站在球場外聊天。
看見男生臉上似乎揚起燦爛的笑容,她不自覺抿起嘴,淡淡地笑了。
「你真的會那麼做嗎,你不是說語娟對你很特別?」彥丞問,望著笑的一臉無邪的男生。
「如果語娟也喜歡他的話,我當然要恭喜啊!」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說。
「你說真的?」忽地,彥丞的目光變得凝重,盯著他問:「不會後悔?」
「我為甚麼要後悔啊?」
將水放上司令台,彥丞歛下臉上的情緒,望著歪頭笑問的他,低聲說:「因為──」
籃球場內。
一名男生從另一個男生手中抄到了球,立時轉身,打算將球傳給隊友,卻發現隊友都被盯住了,根本沒人可傳,轉而在原地投三分球。
輕輕一跳,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。
每個男生這時都看見籃球硬生生撞上了籃框,彈到了地面上的白線,最後咚咚地彈出了場外。
看著眼前彥丞認真的神情,看著那顆球在地上滾,天祈一臉呆滯,所有的表情一瞬間就從他的臉上消逝無蹤。
靜默了兩秒左右,彥丞忽然笑了起來:「開玩笑的,我怎麼可能會追語娟呢!女人都很麻煩,我才沒有興趣呢。」
他笑了很久,甚至笑著再度望向了天祈。
然而,天祈卻還是一臉呆愣的模樣,讓他臉上的笑意也立時消失了,「我真的只是開玩笑,沒其他的意思。」
他不會生氣了吧?這是他第一次開他玩笑耶。
見他還是沒有說話,彥丞也開始猶豫是不是要道歉了。就在這時,他終於開口說話了。
「我……」他說,「我覺得在我失憶前,一定有喜歡過依玲,儘管感覺沒了,但她那麼漂亮,我以前一定很喜歡、很喜歡她。」
「所以我一直都很對不起依玲,因為我把我們之間重要的回憶都忘記了。也很對不起小學時的我,因為我把他曾經那麼喜歡的人忘記了。」
「我時常在想,我以前有多喜歡依玲呢,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又是怎麼樣,甚至還會反問自己,我真的有那麼喜歡過一個人嗎。」
似乎是自顧自地說,又像是對人傾訴,但卻絕不是第一次看見。
這在個時候,彥丞就會選擇默不作聲,靜靜聽他說下去。像是一種失憶後的後遺症,總是輕浮傻笑的小子總有那麼些時候,擁有比以往還要清晰的思路,說著這個年紀的他們都未曾想過的事情,但卻意外黑白分明的道理。
而且,開頭總是類似老師說的──
「醫生說儘管我不記得了,但身體還是有印象。看過的字如果忘了怎麼寫,與其去回想那個字的樣子,倒不如直接寫,因為那個字我以前可能已經寫過好千次,好幾萬字,就算大腦忘了,但手還是會有印象,只要照著感覺去寫就好了。」
「聞過的味道、吃過的食物就比較沒有感覺,因為鼻子和嘴巴比較靠近大腦,可是手和腳卻可能產生直接的反應……」忽地,他的聲音漸小,同時伸手凝望著自己的手心。
五個指腹沾著因打球而染上的灰塵,目光焦距在紊亂卻乾淨的掌紋中心,像是看出了甚麼端倪,視線隨之對焦在前方的地面。
注意到他的出神,彥丞這時也不再沉默,疑惑地問:「怎麼了嗎?」
男生收起手,忽然笑顏逐開,笑出了聲,隨之說了一句居然只要看看手就能明白的話──
「你說的對,我可能真的喜歡上語娟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