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春的夜晚仍有幾許寒意,少女一件穿著淺灰色的短袖上衣和寬鬆七分褲跟著動感的音樂舞動,她的髮絲隨著身體擺動,渾身散發著足以驅散寒意的動感和熱情。
節奏鮮明的樂聲充斥了這座靜謐的小公園,半晌,予尋按掉音樂,拿起一瓶水走到鞦韆那坐下。
「我還是沒想到,你會願意幫忙大傳社的成發。」看著前方蹲在地上收拾音箱的男生,她不自覺說道。
「是宮安生拜託我的,我也沒辦法拒絕。」江閔正拿起音箱,朝鞦韆走來,最後在她隔壁的鞦韆坐下,「他希望妳能為學弟妹跳開場舞。」
「想不到他這麼希望我上臺。」她露出了感慨的笑容
「這不也是妳希望的?」他微微側過頭,眼角餘光輕輕劃過了她茫然的神情,「妳很想上臺,不是嗎?」
「是啊……真沒想到。」她垂下目光,沒想到宮安生這麼敏銳,能察覺到她的心思。於是他就請你幫忙,認為只要你能像以前一樣幫我,我就願意上臺?
「但我也沒想到,妳能這麼快就編好一支舞,從答應為大傳社跳開場舞到現在才不過一週的時間而已。」
「寒假時就編好了,過去半年來也完全沒上臺,就把時間拿來編舞了,想說總會用到。」她笑吟吟說。但下一刻,她臉上的笑容就褪了下去,「那你……」
「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嗎?」
這件事,除了洪孟潔和唐敏外,她就沒再告訴其他人了,就連宮安生也沒有。
「雖然不知道,但不意外。」他的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,仍掛著一抹清淺的笑容,聲音無波無瀾,甚至比她還要平靜,「妳是想告訴我,我沒機會了?」
「不、不是……只是……」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,她感到一陣窘困。
但隨著眼神一沉,她的語氣立刻卻轉為低沉而無情:「我很感謝你幫我,只是還是想告訴你,無論你如何幫我,我們都只能是朋友。」
「所以……」她再度開口,同時輕吁了一口氣,內心湧現一陣難耐,「如果你因此改變心意,不願意幫我,我也不會討厭你,還是會感謝你。」
語畢,她只是沉默地低望地面,直到男生含笑的聲音打破了死寂。
「我早就不在意了。」他輕笑道,「我會幫妳不是為其他的,只是和宮安生一樣,希望妳能上臺表演而已。若說有甚麼私心,就是如果有天妳成為明星,我也能沾點光。」
鞦韆隱約擺盪了起來,響起金屬鍊條搖晃的聲響,他一臉輕鬆道,甚至笑出了聲。
她再次感到一陣窘困,沒想到他對她抱有這麼高的期望。
注意到她的為難,他頓時放柔了笑容,眼神也變得溫和起來,「予尋,妳屬於舞臺,打從第一次在臺下看見妳的表演,我就這麼認為了。」
她只是抓著鞦韆兩邊,輕輕頷首,聲音如沉入水裡的石子,一沒入水底就沒了聲音:「謝謝。」
在這之前,予尋也早向自己的男友報告了這件事。
得知自己的女友這陣子會時常和別的男生單獨相約練習,劉心銘的臉上並沒有露出太多不悅,只是相當冷淡地說了一句:「若是為了表演,必須時常和別的男生約出來練習,我是沒甚麼意見。」
「但如果是其他事,妳還是少和那個叫江閔正的男生見面。」
她將這句話的意思理解為吃醋,只是很乖巧地點頭說好。
另一方面,劉心銘雖然不用準備指考,卻也不是無所事事。
上學期末,新任班聯會主席以學生代表的身分,將那份連署書在校務會議上提出,順利將這項議案列入這學期服儀委員會的討論項目。
劉心銘作為連署書的發起人必須出席會議,所以除了準備申請和面試資料,他還得為三月底召開的服儀委員會做準備。
儘管如此,他還是每天陪她留校自習,這點令她倍感窩心。
直到──一群大學生衝進立院法。
過去幾天的新聞都在報導這件事,因不滿政府強行通過服貿協議,兩百多名大學生在晚間九點攻佔立法院。透過網路即時轉播,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,圍聚在立院外的人群已達一萬人左右,全臺各地都不斷湧入補給物資。
事件一發生,劉心銘便每天放學直接搭車去青島公路靜坐,如今已經是第三天了。
「你這樣每晚去現場聲援,你媽都不會說甚麼嗎?」看著背起書包準備離開的男生,予尋不禁皺眉問道:「而且你現在已經感冒吧?」
「小感冒而已。」他吸吸鼻子,「我媽只有囑咐我多穿點不要感冒,我爸就……」
他沒再說下去,只是不屑地乾笑兩聲。
「你爸很生氣?」
「是啊。」他不假思索答,「他本來就不喜歡社運,因為只會徒增他的工作量而已。」
「很矛盾對吧?」他忽然笑了,語氣流出自嘲的意味,「警察應該是人民的保母,卻往往得站在和人民對立的局面,因為他們終究也只能聽命行事而已。」
她沒有回應,卻能清楚感受到他對自己父親的厭惡和失望。特別在知道他與父親之間的嫌隙後,她甚至覺得,也許他如此執意參與社運的原因,某部分也是源自於對自己父親的反抗吧。
注意到她的眉頭緊皺在一塊,他露出了寵溺的笑容,溫聲問:「妳不喜歡我去現場?」
隨後,他繼續傾下身,伸手撫摸她的頭髮,「才不過幾天而已,等事件結束後我就會陪妳一起留校自習了。」
「我沒生氣,這是你想做的事,我不會不支持。」她輕吐一口氣,臉上揚起淡淡的笑意。
何況,她愛上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男孩。
哪怕是從小長大的多年好友,只要做錯了事,也會毫不遲疑地絕交;哪怕自己沒有機會享受到穿著短褲的自由,也願意犧牲時間去爭取;哪怕是素昧平生的學弟,也會不顧一切去拯救。
他的愛恨分明,心地正直,對他而言,只要那件事是對的,就有去做有意義,無論結果如何。
「只是……」她頓了一頓,握住了撫摸自己髮絲的那隻手,抬起臉龐凝望他,「小心點。」
聞言,他露出了然的笑意,「放心,我會的。」
她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。
佔領立院第六天,政府宣布依舊不會退回服貿,讓許多身在立院的學生當場淚灑現場。
當晚七點三十五分,另一批學生試圖佔領行政院。網路上隨即掀起了一片激烈的聲浪,數十萬鄉民不斷在網上發出回到立院的請求。
那一晚,是臺灣最漫長黑暗的一夜。若是在深夜打開電視的新聞臺,你會聽見無數淒厲的尖叫和哭喊,會聽見無數不知是悲憤還是絕望的怒吼聲。警員和民眾互相拉扯推擠,有人跌倒在地、有人被棍棒攻擊、有人頭破血流,場面一片混亂,在那場鎮暴中受傷的民眾和員警逾百人以上。
也在那一晚,批踢踢八卦版達到了十萬人同時在線,創下了開站以來的首次紫爆,數萬鄉民一齊見證了歷史性的一刻。
雖然她很清楚劉心銘不會徹夜未歸,但那晚她仍是睡不好,直到隔天看見他走進教室,一顆懸空的心才終於放下。
短短幾天的時間,歷經幾次起跌,一場原本僅有兩百多名學生發起的公民不服從,透過網路直播和社群媒體,不只喚醒了人民的力量,也讓一座曾經固若金湯的媒體王國在一夕之間崩塌瓦解,所有人都看清了王國內部腐敗的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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