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聲如潮水那般一波波襲來,儘管身處在活動中心的洗手間內,仍能感覺到從舞台傳來的歡呼聲隱隱顫動著這裡靜謐的空氣。
時間回到現在,今天是李予尋升上高二後的第二周。
迎新會當天。
鏡子裡,女生戴著一頂深色寬邊荷葉帽,帽子底下是一只純黑眼罩,化妝舞會上的那種。亞麻色的波浪假髮披散在亮橘色的斗篷外套上,斗篷長度正好落在她腰際的位置,腰下則是一條深色緊身牛仔褲,及一雙深栗色的V口短靴。
她取下手腕上的銀錶,放進牛仔褲的褲袋裡,然後轉了一圈,再度檢視了自己一遍。
緊身褲和高跟短靴將她身材比例拉得修長,荷葉帽和眼罩完美擋住了她的半張臉,斗篷外套的領子高度則完全遮住了她的脖子,抵達下巴邊緣。
李予尋勾了勾嘴角,微笑看著眼前有現代版的魔女打扮,但幾秒後,她還是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。
『反正那時台下都是小高一,一定沒人會認出妳!』
希望如此。
鞋跟敲擊地板的聲音清脆響亮,敲出藏在眼罩下那雙眼裡的自信光彩。半晌,她拿起洗手臺上的手提袋轉身走出洗手間,袋子裡裝有她的制服、鞋子、隱形眼鏡盒與化妝包。
一見她出來,在外面把風的宮安生立即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提袋,
她朝男生露出一抹笑:「謝謝。」儘管他可能看不見她的臉上笑容。
隨後,她跟著他一起走到禮堂的二樓,從這裡可以清楚看見底下的學弟妹和師長,以及舞台上正在表演的社團。未表演或表演完畢的社團都待在二樓,包括負責籌備迎新的班聯會成員,歡呼聲幾乎都是站在二樓的班聯會發出來的。
一到二樓,她立時感覺到旁邊的人側目的眼光,但她不以為意,而是早就預料到了,只是盡量拉低帽沿,以免被人看清臉。
昏暗的活動中心裡,只有舞台那塊被燈光照耀得雪白刺眼。
女籃社的表演正好結束,但李予尋並沒有同宮安生或其他人那樣熱烈拍手。
她靠著二樓欄杆,靜靜瀏覽著底下的學弟學妹。她想起去年這時候的她,也和底下這群小高一一樣,目不暇給地欣賞著各個社團的迎新演出。
耳邊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音樂,坐在舞台底下的她,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台上戀舞社學姊動感的舞姿。再相比之後熱舞社學姊性感的身姿,她當下就決定要進入戀舞社,期待一年過後,升上高二的她也能和學姊們一樣用舞蹈在舞台上揮灑青春。
也記得在最後,是熱音社的樂團表演作為壓軸,將氣氛炒到最高點,為迎新劃下美好的句點。
只是,想不到一年過去,最後能讓她站上這個舞台的,不是當初動感炫目的戀舞社,而是只播放宣傳短片的大傳社。
開始錄製廣播後不久,大傳社也迎來了「接幹」。宮安生如期當上了社長;洪孟潔則被選為「網管」,負責管理社團的粉絲專頁。
那時候,剛接下網管職務的洪孟潔便下了豪語,說:「我們這一屆,一定要辦成發!」
因為大傳社已經連續八屆沒辦過成發了。
在別校,大傳社都是能和熱舞社、吉他社那些大社並列的熱門社團,成發往往辦得盛大又感人。
然而,時和高中的「時音大傳社」卻是連成發都沒有,甚至還有不少人是抱著混社的心態進社團的。這一直讓洪孟潔和宮安生感到既費解又沮喪,並從那時起,就打算如果高二當上幹部,要讓大傳社改頭換面一番,脫離小社團的行列。
也從那之後,學長姊也逐漸將社內的大小事交給他們倆負責。包括負責將她錄製好的廣播在校內播放的工作,學長也一齊交給了宮安生。
而從那時候起,她對宮安生這個人多少也有些認識。
宮安生和學長都一樣幽默風趣和負責任,只是學長是熱愛演戲的演員,他則是熱愛拍片的導演。他說,他未來的志向就是要當一名名導,打算在大學時就讀電影相關的科系。
那時,宮安生正打算參加某個企業舉辦的創意短片大賽,需要一位會跳舞的女生,無奈他都不認識會跳舞的熟人。也就是那個時候,聽見李予尋會跳舞,他的眼睛立刻為之一亮。
「要我拍片?」李予尋漾著笑容說,「這你真的找錯人了,我完全不會演戲,也演不出來的。」
「其實也不是演戲,只是要跳舞而已。」宮安生解釋,「只要在幾個地方跳一段完整的舞就好了,不需要開口說話,剩下的我會剪接。」
「可是我覺得我的臉很不上相,舞技也沒有很好。」她語帶歉意,「而且我假日都要補習,怕沒有時間。」
「不會花很多時間的,也許一天就會拍完了,而且我打算讓妳戴上面具,套上帽T,有跳街舞的那種嘻哈的感覺,這樣也就不會拍到妳的臉了。」宮安生懇求道,「不然拍一下也好,那時如果覺得沒辦法,不拍也可以,截止日快到了,現在要找到其他人來拍,怕來不及。」
當時洪孟潔也在旁邊,於是鬼點子多的她,也提出了意見:「既然妳不想露臉,不如像cosplay那樣,扮裝成動漫人物怎樣?戴著假髮、畫著濃妝、再加上奇裝異服,我想別人一定認不出是妳,畫面也比較吸引人。」
不過這個點子卻立即被「導演」宮安生否決了,說他想拍的主角,絕不能是帶有喜感的動漫人物。
儘管宮安生花不少時間跟她解釋要拍怎樣的影片,再三保證不需要演戲,但她仍舊不太懂宮安生究竟想拍甚麼樣的影片,也就沒有很高的意願幫忙拍片。
直到他隨口拋出的一個問題,她的想法才出現了轉折。
「可是妳很喜歡跳舞吧?」
那道問題化作一顆小石子,輕輕向前一丟便能輕易激出水花,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波。
來回蕩漾,往復平靜。
令她心頭一顫。
宮安生直勾勾地看著她,語氣裡雖有一絲不確定性,但她還能聽出當中更深一層的,是同病相憐的同情與憐憫。
那是只有同樣擁有熱愛某件事的人,才能洞悉的心冷感受。
如果不是那一句話,她不會驚覺到,真正令她的青春感到心寒的,不是戀舞社的即將消失,更不是對高中生活的失望,而是在未來一年裡,她可能再也沒有能盡情跳舞的地方。
最初的最初,她是真的喜歡跳舞,才會毫不猶豫選擇舞社。
可是,太多的期待都撲了空,存在回憶裡的悲傷潮水又剛好漲潮氾濫,幾度將她淹沒在巨大的悲傷裡,無法自拔,任憑自己在深海裡墮落。
她失去得太多了,已經不知道還能擁有什麼了。
所以,如果不是那句話,她不會真心答應幫他拍片。
更不會有機會成為如今眾人眼中的「檸檬」。
在允諾願意以「檸檬」這身分答應演出的那刻,她甚至希望,可以連「李予尋」的存在都徹底抹去。
因為這樣就能連同過去,一起丟棄了。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