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
記得你忘記的
那滄海桑田的溫柔
後來後來的我 多像一個暫停的時鐘
永遠是好的 聽說是真的
但只有少數的人能擁有
所以貴重
──美寶<記得你忘記的>
101
時間是一條筆直的道路,可以向前,可以轉頭,卻永遠無法折返。
旅途中見識過的風景,都只有一次拍照的機會,就算僅僅向前一步,也會因角度的改變,拍出不盡相同的畫面。
睜開眼,站在十二歲這個時間點上的男孩,回首一望,就看見六歲的他站在遠遠的彼方,向他燦爛笑著。
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了這麼遠的路,路途中所遇到的人事物,他一點印象也沒有。身上帶著的照片,也都是他六歲以前所看過的景物。
是誰在他睡著時,偷偷把他載到這裡了?
可不可以載他回去啊?
他好想親自走走那條路,親眼看看那條路上的風景。
男孩不怕腳酸,也不怕累,只想回去,回到六歲時所站的那個地方。
這個地方都是他不認識的陌生人,男孩想找媽媽,但他們都跟他說媽媽不在了。
既然媽媽不在這裡,可以載他回去嗎?
媽媽應該就在原本的地方等他,如果他再不回去,媽媽會擔心的。
然而,一個問號卻忽然從他心中冒出,打消了男孩想回去的念頭。
──媽媽真的會擔心他嗎?
如果媽媽真的會擔心他,為甚麼最近總是不來幼稚園接他呢?
為什麼最近每次都是有哥哥來接他?
媽媽去哪了?
小小的腦袋瓜苦惱著,男孩孤伶伶地站在人群中央,怎麼樣都想不出答案。
忽然──
男孩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了幾張撕碎紙,那些碎片被一疊相片壓著,一開始並沒有摸到。
掏出那些紙後,男孩蹲在地上,小心翼翼地將那些被撕碎的紙拼回原來的模樣。發現是兩張被褶皺的照片。
一張有一顆亮黃的皮球,那顆皮球佔據了照片大半的面積,整張照片只看得見那顆球。
另一張是一個車頭,似乎還是直奔相機而來,整張照片只有車頭。
為什麼這兩張照片會被撕碎?是誰那麼壞撕掉他們的啊?
是不是把他偷偷載來這的人撕掉的啊?
男孩既氣憤又疑惑,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往流下。
他坐在人群中央,哇哇大哭了起來,他真的感到好難過,好生氣。
他真的好想念媽媽啊。
小男孩就這麼哭了一整天。
哭累了,太陽公公正好也累了,緩緩從地平線隱沒。
天空很快就變得黑漆漆的。
但幸好有滿滿的星星,以及明亮溫柔的月亮婆婆,他一點也不害怕天黑。
躺在草地上的男孩,就這麼在月光溫柔的照耀下,沉沉地睡去了。睡夢中,他依稀聽見有個像爸爸一樣平穩的聲音。
勉強撐開眼,他看見一位穿著一身白衣的人。餘光中,似乎還有一位長頭髮的女人。
「一般車禍造成的失憶症,要想起過去的機率幾乎是微乎其微,但從今天他忽然想起母親車禍去世的過程來看,也許車禍並沒有讓他忘記那段痛苦的記憶,反而是強行喚醒了那段回憶。」
「我想車禍造成的逆行性失憶,正好讓他的記憶停在他生母發生車禍當下,但由於不想再經歷一次這麼痛苦的事情,於是產生了自我保護機制,讓自己連這段記憶都忘了。」
「但事實上他並有忘記,只是不願想起來了。」
「所以……如果不是我們硬是要他相信母親死了,他也不會這麼痛苦了嗎?」女人哽咽問,語帶顫抖。
白衣男人一臉愁容,「這也只是我的推測,因為他的腦部確實受到撞擊,若是想起片段那還有可能,但很難這麼清楚記得一個完整的事件,不過若是因為心理因素那就另當別論了。」
「不過,人腦本來就是精密而複雜的,這種案例也很少見,我也說不準。」
咖啡香依舊。
在等待老闆娘來咖啡館的這段時間,語娟向戴維森說明了來此的原因。
二十分鐘後,一位穿戴優雅的婦人匆匆進入咖啡館,並叫了戴維森一聲。從那道地的美式發音,不難猜出他就是戴維森的阿姨。
但主要還是店裡的服務生都向她打招呼,才確定是她沒錯。
「就是她。」
那位婦人順著戴維森的視線,看向了店內唯一的東方女孩。
她向語娟露出一抹優雅的微笑,「妳來自台灣對嗎?要找一位叫做『達雷爾.文森特』的人?」
「對,請問您認識這個人嗎?知道他現在住哪嗎?」她緊張問,眼看就快抓到最重要的線索,但婦人的回答卻潑了她一桶冷水。
「其實我不認識他。」
她能預料到女孩的失望,從而自包包拿出了一封信。
「不過有一個人在很多年前來到我店裡,託我如果有一天,有一位來自台灣的女人問起蕾朵咖啡廳的老闆,而且又要找『達雷爾.文森特』這個人,務必要把這封信轉交給她。」
「那個人說,這封信會帶妳找到,妳想要找的那個人。」
看見那封信風有些泛黃的信,語娟愣愣接過。心中有很多疑問,但想不出要先問哪個。
「阿姨妳就真的收著這封信這麼多年喔?」戴維森驚訝地問。
「那個人當時幫我一起重新布置了這間咖啡館,幫了我很多的忙,我現在只是還他人情,而且這也沒甚麼,只是保管一封信而已。」她笑說,「我當時還半信半疑,沒想到真的讓我等到了!」
「請問您知道這封信的主人是誰嗎?」她忽然問。
「我也不清楚那個人的名字,但他說如果妳問起他是誰,他希望我能對妳保密。」她歉然說,「他不希望妳知道他的真實身分。」
「那可以告訴我是男生還是女生呢?還有您說他是很多年前來到這間店,是多久以前呢?」
「他說要妳保密,抱歉。」她再度露出歉然的笑容,「但他是在這間咖啡館開幕三年多的時候來的吧,大概至少有十年了。」
聽見老闆娘的回答,語娟也沒再追問,而是陷入了沉思。
很久以前就來過,卻不願透露身分,還請老闆娘保管這封信……
『而且我覺得,那位婆婆既然都說就算找不到也沒關係,而且與其有這種大錢還不如請專業的來找,所以我想她最在乎的,應該不是找不找得到那個人吧。』
『可能是懷念年輕時的自己,也可能單純是喜歡妳,想讓妳大開眼界吧,又或者有其他可能,我也不知道。』
是這樣嗎?
其實婆婆不在乎找不找得到,就是因為早就找到了,也埋下了能夠找到這封信的線索。請她幫忙找,純粹是在希望她能見見世面,看看這個世界?
『放心吧,妳一定找得到。』
可是──
『因為在妳身上,有我曾經擁有過的東西。』
她現在仍舊不明白,婆婆曾經擁有的,也是她現在擁有的,究竟是什麼?
「快打開來看啊,我超想知道裡面寫甚麼的!」
聽見戴維森興奮的聲音,她頓時甩開那些疑惑,微笑應了一聲,便將信拆開。
裡頭只有一張對折的紙,紙上只寫著一句話。
那是親筆寫下,十分簡潔明瞭的句子:
『Please go to see Professor Maxence Frederic of the Paris Conservatoire.』
──請去找巴黎音樂學院的「瑪克森斯.佛瑞德教授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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