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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妳知道那個人是誰了?」

  當天晚上,語娟就到書房找瑪克森斯教授。

  由於語娟和戴維森兩人想參觀的地點不同,她想先參觀當地的博物館,戴維森則是名勝古蹟,所以兩人一早就分開行動。戴維森現在還沒回來。

  「其實我自己也還不確定,但您給的提示如此少,但卻又一定要我們自己猜到,那我想答案應該不難猜,一定是我們很容易就能想到的人。」

  聞言,坐在書前的教授頗有興味問:「那妳覺得是誰呢?」

  「那個人非常不希望婆婆知道他是誰,我想一定是有甚麼理由是不想讓人知道的?可能那個人是婆婆討厭的人,或是是對婆婆感到歉疚的人,又或者不想讓婆婆感到愧疚,所以不想讓婆婆知道他是誰。」

  「所以?」教授問。

  對上教授微笑的眼睛,語娟緩緩說:「那個人很在乎婆婆,也很了解婆婆,同時一定也很愛婆婆,可能比文森特先生還要愛婆婆,所以才願意默默做出這些事。」

  「而我所能想到的想那個人是──」頓了一頓,她語帶肯定說出那幾個音節:「婆婆的先生。」

  此刻,教授臉上的笑意變深了,但語娟仍舊不確定:「請問我說得對嗎?」

  教授沒有回答,只是望著前方,目光深沉。

  他臉上依舊掛著笑容,只是那抹笑除了感嘆,還多了一絲欣慰。

  大約在十三年前,有一位東方面孔的老年人來找他。

  那時的瑪克森斯教授還在巴黎音樂學院教書。當時那名男子詢問了學校的其他教師,才終於找到了他的辦公室。

  雖然他平日在學校裡不乏能看見東方面孔的學生,卻少很見到老成的東方人,大都是年輕的青青學子。

  那位東方人不會法語,僅會說英語,所以兩人基本上是用英語溝通。

  他一開始就表明自己來此的目的,希望能告訴他文森特先生現在的住址。隨後也表明自己的身分就是莉安的丈夫。

  他說他在許多年前無意間從莉安年輕時寄給朋友的信中,發現她有一位從年輕時就一直掛念的戀人。

  莉安以為她隱藏得很好,但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快四十年,他一直都知道莉安很想再去一趟巴黎,只是礙於現實,怕對他感到抱歉,而且公司情況也尚未穩定,莉安始終未曾提及過。

  直到現在他的事業穩定,前天到美國出差的他,工作結束後立刻飛往巴黎,想為莉安找到她年輕時在巴黎邂逅的義大利學生。

  靠著莉安寫在明信片和日記上的線索,以及當地人的幫忙,他很快就找到當年蕾朵咖啡館的位子。雖然現在換了招牌和老闆,但在現任老闆娘很熱心幫下,他連絡上了蕾朵的老闆。

  而令那個人驚訝的地方,是蕾朵咖啡館的老闆至今還記得三、四十年前光顧的文森特和莉安。

  記得的原因不是那兩人多令他印象深刻,而是他們的一位共同的朋友。那個朋友從學生時期就常和文森特先生常來此喝咖啡,一直到收店前都會每天光顧,四十年來如一日。

  那位老顧客正是現在在巴黎音樂學院教書的,瑪克森斯教授。

  於是他立刻前來大學找教授,希望瑪克森斯教授能幫他連絡上文森特先生。

  聽聞至此,瑪克森斯教授自是沒有拒絕的理由。

  立刻聯絡了多年未見的老朋友,並將他老家的地址交給了那個人。

  兩天後,那個男人又再度回來找教授,拜託他一件事。

  那件事就是:「如果有一天莉安回來巴黎找文森特先生,請務必幫忙她找到,但不要告訴莉安,他已經先來找過了。」

  「為甚麼?」那時的教授納忍不住悶問。他之所以特地來到巴黎,不就是為了幫莉安找到文森特?

  當時的他們坐在學校的長椅上,看著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從眼前走過。

  「我不想讓她對我感到抱歉。」那老男人感嘆,「我已經把一封信交給現在那家咖啡館老闆娘了,莉安回來一定會去找當年蕾朵咖啡館的位子,如果她看見那封信,一定會來找你的。」

  「難道你不打算回去就把這件事告訴她?」

  聞言,男人又笑了笑。

  「現在告訴她又能怎樣呢?告訴她不用管我了,妳就直接飛去巴黎吧?而且文森特先生也有自己的家庭了。」隨後,他又補了一句:「現在還不是時候。」

  「既然現在還不行,那你所謂的以後,是什麼時候呢?」教授問。

  「等有一天,她不會感到愧對我的時候。等到那時候,我想她一定會來巴黎一趟。」

  「你認為她不愛你嗎?」教授笑問,「你不希望她對你感愧疚,不就代表她心裡所愛的人是別人,不是你。」

  但老男人只是又笑了,「你所說的『愛』,是哪一種愛?」

  他們雖然同樣都是年過半百的成人,活了一甲子的時間,僅差五歲。可是那老男人此時的語氣和表情,卻好像比他歷經了更多的人生事故。

  半晌,教授也笑開了,「我說的那種,正好是你對她的那種。」

  老男人面露微笑,靜靜聽著。

  「你很愛莉安吧。」教授感慨道:「我們都不年輕了,可是你卻願意為了莉安,拖著年邁的身子,飛過半個地球來到這裡。」

  教授重複道:「你很愛很愛她吧。」

  老男人仍舊微笑著,不可置否。

  「可是莉安現在也快要六十歲了,你怎麼肯定過幾年,她還會有勇氣來歐洲?假如最後她都沒有來我這,你做的這一切不就沒有意義了嗎?」

  「我倒覺得,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。」老男人笑道:「包括我們兩個現在能坐在這裡聊天,都是有意義的。」

  「說得好!」教授拍了拍自己的膝蓋,笑著讚賞,「其實就算莉安沒有來歐洲,文森特現在也已經知道了莉安的心意,因為這才是你來這真正的目的吧?」

  「怎麼說?」老男人笑問。

  「如果你只是要單純幫找到文森特這個人,早在你從我這得知地址和電話時就可以回去了,可是你卻還是去飛去義大利見了文森特,目的不就是要將莉安當年的心意轉達給文森特知道?」

  「就算這原本不是你的目的,但如果莉安這些年沒有掛念著文森特,你也就沒有出現在這裡的意義了。」教授笑道,「你說這個世上一切都是有意義的,那我認為你的出現在我面前,就代表著莉安這些年來對文森特的想念。」

  「你去見了文森特後,我想文森特應該也有告訴你這些年他對莉安心情吧,所以你不光是幫莉安找到了文森特,而是想讓莉安當年的遺憾,有個美好的結局吧?」

  聽著一連串的分析,老男人愣然的臉逐漸浮現笑容。

  「教授果然都很聰明啊!」他笑得一臉可掬,「不過,這只能算是其中一個而已吧。」

  聞言,望著男人此時深沉平靜的笑容,教授忍不住疑惑問問:「那另一個是──」

  

  敲門聲忽然響起。

  師母走進書房,打斷了教授的話,並提醒房裡的兩人晚餐好了。

  目送師母離開後,教授率先起身說:「吃飯吧!」

  沒想到教授居然沒打算繼續說下去,讓坐在椅子上的語娟連忙問:「請問您剛說的,他的另一個目的是什麼?」

  教授此時正好走到門口。

  「妳還不知道?」他回首看向一臉疑惑的語娟,以一副她應該要知道的口氣反問。

  語娟窘困地搖了搖頭,表示自己真的毫無頭緒。

  「不然妳是怎麼猜到是莉安的丈夫的,難道真的只是憑直覺亂猜的嗎?」教授反問。

  「我……」她依舊愣愣地看著教授,一個答案逐漸浮出心底。

  更正確來說,早在十三年前,答案就已經出現了。

  一直都握在手裡,珍藏著,只是她和婆婆都從未發現。

 

 

  『其實這是我老公公司去年所賣的新商品,像是文具店裡賣的那些玻璃瓶、紀念品等可以送人的禮品,不少都是我們家公司的商品。』

  『我喜歡花,不只是因為每種花的背後都有屬於它特別的故事和涵義,而是藉由送花,那些不敢說、或平常不好意思說的話都可以藉著自己所送的花讓對方知道。』

  『不過有些花不只有一個花語,有些不會猜花語的人可能就會誤解送花人的心意。』

  『所以,這就是為什麼牌子上寫的不是花名,而是花語?』

 

 

  當從一片暗得看不見光的深海裡醒來時,一股強烈的直覺一再提醒著她夢裡的畫面。

  宛如藍紫色的無際夜空般,有白色小花點綴的星辰花海。

  彷彿水藍色的澄澈湖水般,在微風中掀起一陣陣水波的勿忘我。

  同樣一望無際,看不見盡頭,也同樣美不勝收。

  外表完全不同的兩種花,由於有相近的話語,時常被人錯認。

  對她而言,星辰花代表著永不變心。

  那對婆婆而言,勿忘我代表著是甚麼呢?

  在翻出星辰花的吊飾後,一個念頭竄進她的腦海。

  打開筆電後,她立刻在搜尋引擎上搜索勿忘我這種花的花語。考慮到歐美文化與傳說會和東方不同,語娟中英法三種語言的網頁都找了一遍。

  關於勿忘我的花語傳說有各種不同的版本,但都敘述了為什麼會具有其「勿忘」的意涵。除此之外,在眾多歐美文學中,勿忘我還有忠貞不渝的愛情、永恆的愛、追憶和真愛永恆等等眾多花語。

  既然這個系列是婆婆想出來的,那麼當年在文具店看見的一系列吊飾,一定有對婆婆而言意義深重的勿忘我吧。只是當時只注意星辰花,根本沒太注意其他款式。

  想到這,她隨之又在搜尋引擎上打下了「喜美企業」。想當然,十年前的舊商品了,早就沒在目錄上,也沒在生產了。

  所以她直接打給了莊律師,請莊律師幫忙找喜美企業推出這個花語系列的產品目錄或海報。

  幾個小時後,一份夾帶檔案寄到她的信箱,她立刻點了進去。那是一張宣傳海報,每個吊飾都有在海報上。

 

  『我剛說過感情是無需語言的,只要心靈相通,哪怕那花的花語很多,也能明白哪一個才是送花者想對自己說的話。所以我也不明白那傢伙為什麼是印花語,而不是花名。』

 

  此刻,看著那張海報,其中一個吊飾旁邊標著「勿忘我」三個黑字,屬於婆婆的那個吊飾,它銀亮的牌子上刻著的,正是她再熟稔不過的四個字。

 

 

  ──永不變心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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