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失去.存在》—01

 

休感圖2  

 

  記憶有時會在一瞬之中凝固,

  然而有時,

  卻會在短暫的凍結之後狠狠碎裂。

 

  企盼碎片飛越幸福的彼岸,

  卻忽略了無法帶走的傷疤。

  翅膀落下了雪花,

  在酷寒的冬日裡格外美麗。

  但那是誰悲傷的結晶呢?

  讓我結疤的傷口被寒意滲透。

 

  是誰……

  在晦暗的幽谷裡嚶嚶啜泣,

  飛不回了那片原本明亮單純的天空。  


 

  ——也許是因為曾那麼幸福,至今才會這麼痛苦。

 

  ——吶,妳也很痛苦吧。

 

 


    ※ ※ ※

 


  自動筆在雪白的圖畫紙上輕盈地左右擺動。

  淡淡的淺灰色鉛筆線,在時間推移中逐漸勾勒出腦海裡的那幅圖。

  放下筆,我拉遠了些與畫紙的距離,開始端詳起了面前的那張畫,最後任嘴角逐漸攀淡淡的微笑。

 
  「欸,江若涵。」但一道突兀的人聲卻拉住了我的思緒,讓我不得不將視線從那張滿意的畫紙上移開。

  抬起臉眼,原以為會看見一張有眼睛、鼻子及嘴巴的人臉,卻沒想見先瞥見一張淨白的圖畫紙。

    
  「這不是小緒的紙嗎?怎麼是全白的,還有為什麼給我?」

  「陳以緒是學藝要佈置公佈欄,看到妳畫好了沒事做,又是她最好的朋友,當然要給妳畫啊!不然其他人畫的太醜了。」

  眼前那名女同學的語氣坦然自若:「所以就給妳畫了,記得明天要交啊。」

  她將畫紙遞到我面前。

  我勉強隱忍湧起的不甘,回以很一般的微笑,以同她一樣自然的語調說:「知道了。」


  輕觸面前這張潔白的畫紙,我讓自己的指尖感受它既柔軟卻堅韌的觸感。

  教室的光線打在紙面上,空白的畫紙彷若明亮晃眼,讓我感到異常刺目難看。

  若在此時的美術課中望向教室後方的布告欄,會發現有一堆的美術材料和工具,其中的卡紙、釘槍和剪刀更是擺了滿地。而那位學藝正站在椅子上,在那面空空的布告欄前,貼上一張張用卡紙剪出的可愛綠葉,其她幫忙的女同學則坐在地上繼續剪出各式的圖案。

  忽然間,我感覺到心中有個被埋藏已久的答錄機兀自打開了。

  好多好多的話語被重疊在一塊,但卻仍是那麼清晰……

 

  『若涵和以緒總是在一起塊耶!』

 

  一次。

 

  『妳們兩個好朋友就來幫老師一下忙吧。』

 

  又一次。

 

  『妳和陳以緒看起來很要好呢。』

 

  再一次。

 

  『啊,是以緒和若涵一起來的呀!』

 

  又再一次。

 

  『看妳們平常都走在一起,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喔!』

 

  無數次……
  

 

  為什麼平常這些習以為常的聲音,在此刻是那麼的讓我感到茫然。

  茫然得只能任由膽怯侵占自己的憤怒,最後諾諾收下那張白得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圖畫紙。

 


    ※ ※ ※

 


  窗外和煦的陽光穿透那一大面玻璃,光的粒子隨之混入了冷氣旋繞的氣流中。失了熱度的光線,在這兒近乎不存在似的靜靜存在著。

  活動中心裡的學生們整齊劃一的站直了身子,儘管偶時會交頭接耳說些悄悄話,會忍不住無聊打哈欠,但會場內仍算得上的安靜。

 

  就在到了頒獎程序時,司儀口齒清晰地唸出了個的名字,卻頓時讓底下的我感到心頭一陣顫抖。

  那首總伴隨頒獎典禮出現的《軍隊進行曲》,熟悉於耳,在樂隊的演奏中隆重響起,學生們也都隨音樂的拍子有節奏的拍手。

  幾秒鐘後,台上就出現一名女學生,俐落的深黑短髮正泛出淡淡的光圈,脖頸上的淡粉色胎記好似一個紋身圖案,非但不突兀,反倒很好看。

  台上的她此刻正伸出自己的雙手,從校長面前接過一張榮耀非凡的獎狀。


  但對我來說。

  卻是一面無比諷刺的獎狀。

 

  『全縣繪畫比賽第二名……』

 

  …………
 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  ……  

 

  「老師,那張圖是我畫的!」

  「沒辦法,妳都幫她了就幫到底吧!」

  難過與不甘使我的鼻子莫名發酸。

  不服氣的悲怒情緒,在那刻,簡直是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灌入了我體內每一處細胞,被氣憤、被難過、被太多的不可置信充斥著。  

  當下聽完,我只能感覺到淚水在眼眶裡急速打轉,並且恨不得它們全都撲簌簌落下。

  回想起那日為了那張不屬於自己的畫作,辛苦地在學校畫到傍晚,還麻煩同學到葡萄園順便幫她拍照,甚至還畫到凌晨兩點,最後害得自己隔天起床差點遲到。

  可是這一切付出的努力,真是讓我徹徹底底感到可笑難言。

  腦海裡那幅有美麗蝴蝶飛舞,還有果農在修剪葡萄園、小孩玩耍的畫紙。在寫上另一個人的名字後,竟是意外選為了全縣第二名。

  但另一幅,有夕陽晚照著的操場,和蜻蜓飛舞和孩子追逐的畫紙,卻在寫上自己的名字後……
  

 

  ——最終成了落選品。

 


  若說這是造化弄人也不為過。  


  「反正又沒什麼,而且我本來就畫的比妳好。」


  小緒的語氣除了不屑一顧,還非常理直氣壯,在當下簡直憤怒得快被氣炸了!

  我真的是完全不明白,小緒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,說那出那些傷人話語的?

  可以說得……那麼令我感到痛心與難過。


    ※ ※ ※  


  「若涵,妳幫我一起布置教室好不好?」

  小緒懇求的字句傳進耳裡,但我的心裡仍對那日的事耿耿於懷,所以我故作冷漠,直接了當的回絕了小緒。

  「好嘛!就幫我。」然而小緒仍是不放棄,繼續央求,「就幫我嘛!」

  「不要。」

  「唉唷!幫我啦!」

  「我不想。」

  「就幫我一起布置嘛,好不好?」 

  「不想。」

  「若涵……拜託啦!」

  「我就真的不想。」

  「啊……拜、拜託啦!」

  「若涵!好嘛,就幫我!」

 

  豈料到,小緒央求到最後,竟開始哭鬧起來。

  眼淚居然就這樣稀哩嘩啦地滑落而下,只是更沒想到的是,那樣在我眼裡看起來無理取鬧的舉動,竟然能換來老師的一句……

  「別這樣嘛!人家都開口邀請了就答應吧!」

  「好了以緒……江若涵她答應了,別哭了。」


  
  聽見老師的話後,我可說是徹、底、石、化、了!

 

  腦子理不頭緒,好像打結了,只剩兩雙大眼傻楞楞地望著面前這幕自認為怪異的景像。老師輕柔的安慰聲,小緒楚楚可憐的啜泣聲,實在很像我曾看過的某部電視劇當中的一段劇情。

  我想我此刻飾演的角色,就是應該要接受責備的「罪人」。

  於是……

  我又再次答應了小緒的要求。


  因為我知道,知道自己太過懦弱和膽小。

  更因為我明白,明白自己就算說出了實情,也不會有人幫我說話。

 

  就是因為我是知道的、明白的,所以才再清楚不過……

 


  ——自己比不上她。

 

    ※ ※ ※  

 

  
  夕陽逐漸埋下地平線,天空成了一片溫暖的橙紅色,像是什麼暈開抹淡的顏料,染上了那面原本蔚藍的天空,既絢爛又寂寞。

  此時的教室已是靜悄悄的,沒有任何紛擾的雜聲。

  獨自一人將剪好的圖案貼到佈置欄上,我黯然失笑,在清冷的傍晚著實感到心寒。

  是啊……

  結果變成了是自己一個人在做,其她女生全因有事,都提早離開了。  


  空虛得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,沒有人能聽得見,我隱隱作痛並充滿憤慨的心聲。

  因為佈置教室的功勞,最終也不是屬於我的,而是那位有掛名的學藝。

  但那位學藝卻因為放學要補習,根本沒留下來做。


  夕陽溶入了地平線,夜晚早已無聲降臨。

  關上教室所有的窗戶和電燈,這裡已是一片空蕩的黑暗。


  最後,鎖上門。

  然而,真正鎖上的,其實是自己心中,那些無法反駁而出的難過。

 


    ※ ※ ※

 


  隔天一到學校,我立刻就被老師喚了過來。

  
  「是妳做的嗎?公佈欄的事。」

  而率先映入眼簾的,是老師那雙帶有憤怒的眼神。

  「啊……老師,是什麼事?」但我也只能困惑的眨了眨眼睛,表示真的完全不曉得。
  

  但老師似乎已怒不可遏,連原因都氣得不想再多說,冷冷的對我丟下一句:

  「妳自己看。」

  自己看?  

  我不明不白的轉了視線。

  就看見那面經自己辛苦佈置的佈告欄……

 

  竟然被潑了顏料!

  還被寫上了不雅字眼!

 

  「不是我!」呆愣了幾秒,我終於忿然出聲打平。

  「可是妳不是最晚離開教室的?」然而,老師卻好像沒有意願相信我,繼續追問。

  「真的不是我!」

 

  『呵呵,妳活該,誰叫妳總要擺出一付討人厭的樣子!』

 

  這個聲音是……

  儘管面對老師的質問,門外那一道細小清晰的女聲,依舊吸引了我的注意。

 


  


  其實,最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……

 

  小緒會暗算我。 

 
  當所有被老師叫過來的女生,都同著小緒一齊指向我的剎那。

  我只覺得她們的手指好像成了一把把手槍,瞬間擊中了我那顆不斷跳動的心臟。

  就是那樣——

  出奇的、狠心的、無情的向我掃射過來,那刻,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也跟著狠狠碎裂似的。

 

 


 

  鎖上的,還能再打開嗎?可是就算打開了……

 

 

 

 


  ——還會有人相信我嗎? 
  
 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【Clover系列文集】《失去.存在》/待續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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